【讀書明理】與 A I 逆風而行
【譚瑞玲評論】自從人工智能（A I ）面世後，其高速重構及超容量的能力，令上至專業高才，下至各層面勞工，皆面對前所未有的挑戰。這樣發展下去，豈不成全人類都淪為失業大軍，最終由人工智能全然所取代？
如此看來，似乎科技越進步，人的就業便越受威脅。其實，早在第一代工業革命時，各行業精工細作的匠人彷彿已無法與市場抗衡，巧手創作的工藝品難敵成本低高速製作的產品。可是，這一群工匠，卻在一次次的科技齒輪下堅守崗位，於不同年代仍頑強奮鬥，近年還越來越受重視，被尊為文明之寶或文化遺產保衞者。
例如在日本，不論科技或工業生產的高水平，相信大部分人都毋庸置疑，但是仍有一群匠人緊守傳統工藝，成為國人的驕傲、境外人讚嘆的國寶。在井上理津子經採訪十六位日本師徒而編撰成的《師徒百景》，便記錄了動人心弦的傳技又傳心的故事，斷不是A I冰冷的接收和演化所能相比。
也許你會說，日本傳統的師徒制太過著重血緣相授，不過，這一代的師傅已突破了這一脈相傳的枷鎖，勇於接受有心學藝者。事實上，不少即使是承傳著家族手藝，還會另拜高人為師。尚有一些已擁有大學學位的，也毅然投入具高藝術感的傳統手工製作中。
比如拜師平井師傅的竹澤，他並不是造園系畢業，在大學時供讀文科，但是當他看到平井師傅「自然庭園」風格的雜誌圖片時即怦然心動，便毛遂自薦。平井邀請竹澤對心儀的圖片寫一篇六百字的文章，竹澤以文字吐露打從心底析賞園藝之情後，平井便欣然納收為徒。
然而，這只是承傳的開端。入門的第一步，竟是不斷的在公司的植林地挖掘。懷著藝術遠景的竹澤心沈了下來，師傅卻一語道破箇中玄機：持續不斷的挖地是為要近距離瞭解樹木的情況。何為自然風？修剪得越仔細，越顯僵硬，要剪到看不出來有剪過才對，讓每一株樹都像原本就生長在園地內。
要成為一位庭園匠人，心思更不能限制於眼前的一草一木，為進一步體悟意境，平井師傅更延伸研究日式古寺庭園燈籠，又往茶道教室修學茶藝。一切，皆為踐行整全的美感意境，即使季節更替，庭院都呈現大自然之秀麗，又透出日本文化精髓。
你的家中有沒有沈重的日式金屬茶壺？原來它的材質有分「和銑」和「洋銑」，「和銑」雖然不像「洋銑」容易生鏽，卻一度在十九世紀被引入的西方技術大量生產的「洋銑」所替代。極度需要熟練技術和巧手的「和銑」，是在二次大戰後始由長野垤志重新發揚光大的，且被民眾捧爲重要「無形文化財（文物）」保持者，尊為國寶。他的兒子長野師傅也繼承了衣鉢，成為一代宗師。
長野師傅教導門下，要著眼內心需有廣泛的容量，和儲存對美學的感性。師徒經常到美術館或畫廊看展覽，以開拓貫穿古今的眼界。長野師傅解說，即使以現代人身份去創造具現代感的作品，也必須要瞭解古典，才能看到現代。
另一位染織國寶志村福美的女兒志村師傅，同樣強調手藝應具承上啟下的「既古老又新潮」的特質，還推動以雙軸並行的方式，創新融合東洋與西洋的作品。志村師傅坦言，國寶的母親年輕時便喜歡歐洲電影及文學，兩母女還學習奧地利哲學家史坦納(Rudolf Steiner)的的色彩論，亦即色彩是光，是生命的根源，並聯繄到日本色彩文化及感情世界的互動。
志村師傅同時也擁抱日本傳統染布以植物為原料的堅持，認為今後的時代應是自然與人類的共生。弟子石山女士在志村師傅的啟發下，通過頭腦、五官與身體作業，漸漸體悟到染成色的布猶如新生命的誕生，人手織成的布也融入了創作者的心靈。
其實，何止庭園、和銑壺、染織的匠人精神令人肅然起敬，其他的匠人也具相同氣魄，並能在持守傳統中，又能滲入時代的姿彩。
如從事玻璃雕刻的堀口徹師傅，其信念便是「尊敬古典形式，同時又具有個性」。他授徒的條件是，他們 「將來至少要培育一個傳人。」又譬若文化財（文物）修復工藝師傅半田，他的信念便是「用愛來修復」歷史工藝品，即使是隱身幕後，使命就是把藝術品一代代傳承下去。
也許你會說，這些匠人的師徒傳授，不面對現實，太落伍了，現在甚麼行業，都有可能被A I所淹沒，誰還有暇餘去作個用手慢慢琢磨的匠人？
然而，當我們沈思人類的技術發展史，可曾發現每一次的工業革命號稱的效率、速度、低成本等優勢的同時，卻在人群烙下非人性化的傷痕？諷刺的是，當人類努力鑽研科技以改善社會經濟時，人往往被物化，能力及價值在機器、電腦的操作及運算下，越來越處於下風，由過往教育水平較低的勞工，到現今的知識份子或專才，皆無一𢔛免。
不過，猛進的科技所帶來的社會逆轉，最可怕的並不是人不及機器、電腦的果效，而是人的心靈日益貧乏。運算法操縱剝奪了我們的抉擇能耐，虛擬的交友圈取代了有温度的人際關係，爆炸性的資訊使腦袋的整合及分析能力降低，對速效的推祟更摧毀了人類獨有的專注，也否定了人生需放慢腳步停駐的必要性，對大自然感召的回應、對美的追求和浸淫、鍥而不捨的志向等，皆被拋諸腦後。
故而，若我們細看匠心精神，其實是更深層的一種心靈力量，抵擋著急功近利的現代文化。試看以上各位匠人以及徒弟的工藝生活，皆需要心無旁鶩的專注，長時間的磨練，對大自然的感悟，品嚐和結合其他藝術之美，以愛來領受，從物返到人，在每一件作品留下人性化的標記。
再進深一層，這種匠心精神，正如李灝麟在《再痛，媽媽也捱得過》中所說，也可視為一種現代人的修行，一種另類生活，一種文化抗衡。人生何止碰到工業、科技等衝擊，尚有很多變故使我們失去固有的，例如婚姻會觸礁、家庭會離散、政權會變天，社會道德會崩壞，當事人所要面對的，絕不下於職人在工業革命的巨輪下所經歷的焦慮徬徨。然而，憑著對家人愛的守望，對人權自由的執著，對人類尊嚴的堅持，又令一代代人不單捱得過，並啟悟了不少還在黑暗中摸索的傷心人。
造物者創造了我們的身體，也賦予體內的靈，讓我們除了像動物般有肉體慾望外，還有追求真善美的自然傾向，以及尋求神明的本能，因為我們的心靈本來就是和造物者相繫。但是人的罪性常只看重物質的富裕，復又妄自菲薄，不單止會枯竭我們內在的靈，更阻礙了和造物主的相聯，無法吸取力量抗衡諸般的挑戰。
願我們都能在人生各領域皆成為匠心一族，不被潮流所淹沒！
文/譚瑞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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