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評論】獨裁者的足跡：高舉黑人主義又自命巫毒教神靈的海地獨裁者
【評論】海地的前獨裁者弗朗索瓦．杜瓦利埃總統(Francois Duvalier) (1957-1971)，被稱為世上「獨裁者中的獨裁者」。那時法國殖民統治已引退，他高捧海地黑人為比其他各地的黑裔更𠎀出的民族，並大力宣揚本土主義，推崇巫毒教（Voodoo：一種與羅馬天主教及非洲信仰的混合體之民間宗教）。然而，為何海地在黑裔自家作主下，卻落得比白人的管治更不堪，淪為西半球最貧窮的國家？
作者：譚瑞玲
經歷了十六世紀西班牙及十七世紀法國的殖民統治，海地的黑人奴隸人口在十八世紀已高佔整個太平洋的三分之一。遠在十八世紀末，海地黑裔奴隸便起義，到十九世紀初，更組成反叛軍成功擊潰殖民地政府，建立了世上第一個黑人共和國。可是，緊隨的，卻是不斷的權力爭鬥，國家分裂，領導人竟各自成立王國，自封為國王，強迫人民為他們建造宮殿及堡壘。
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，杜瓦利埃已是一位海地大學的醫科畢業生，由於法國及美國先後曾干政，以致他深切擁戴具高度民族主義意識形態的「黑人主義」(noirisme)，認為相對黑白的混血人口，佔多數的黑裔才是真正的海地人，國家的分裂是源於血統的差異，海地應建立一個專制和排外的國家，權力要交給黑人領袖。
杜瓦利埃於1957年，在軍人政府掌權下，和另一位實業家參選。杜瓦利埃努力建立他為貧民治病的形象，自稱為人民的「醫生爸爸」(Papa Doc)。軍政府以為他容易受操縱，願意削弱他的對手，令他成功當選總統。
出乎軍方所料，杜瓦利埃在1957年一上任便排除異己。他建立自己的民兵去對抗正規軍，即民間所稱的「布袋叔叔」，這名稱原是海地文化中一種把小孩裝進麻布袋吃掉的妖怪。他們身穿藍色制服，配戴金邊墨鏡，只向杜瓦利埃效忠，幾乎不用支薪，利用特權勒索、恐嚇和謀殺。
到杜瓦利埃六年任期將屆滿時，更進一步要為他的總統終身制作部署。他以共產黨欲推翻政府為藉口，停止了議會的豁免權，並彈劾批評他的議員。他向民眾解釋他要停止了憲法所保障的人權，乃是為了維護國家的安全。外國記者詢問他何以審查當地媒體時，他回答是爲了保護國內人民不受假新聞唆擺的用心良苦。自此，他便成為海地的至高無上君主，享有不受限制的權力。
杜瓦利埃把他曾經在鄉村行醫的經歷偶像化為「窮人的捍衛者」，面對著出身奴隸階層的農村貧民，他自吹自擂為人民必須依靠的生命來源：「海地得依靠我才能呼吸⋯⋯上天和命運都選擇了我。」受杜瓦利埃控制的立法院頒授他為「海地思想大師」，且把他的生日定為「國家文化日」，即使海地百分之九十人口是文盲，卻要熟記他的精選小册子，但是其他人的書籍大部分卻被列為禁書，單單持有就會判處死刑。
當然，要取得這個擺脫白人殖民統治的奴隸後代的忠心不異，提升黑人種族主義是關鍵。杜瓦利埃明言海地黑裔是優秀的黑人，「因為這世上沒有其他黑人完成過甚麼歷史史詩」，因而，海地黑人獨領風騷作為全球第一個推翻殖民政府的族群，「比世界所有其他黑人更卓越」。接著，他更延伸，海地黑裔的光芒實有賴他，因為他被「全球的黑人視為太陽」，「點燃了美洲大陸和全宇宙黑人的革命良知」。
然而，屬世的種族主義再加上個人祟拜的抬舉，對杜瓦利埃還是不夠，若與海地的巫毒教扯上神權的關係，那麼，他的超然地位將更鞏固。於是，他將自己塑造成巫毒教的神靈，一身男祭司的打扮，模仿那位守護逝者靈魂和墓地的薩麥廸男爵，照民間傳說身穿大禮帽，黑色燕尾服，鼻孔塞著棉花，儼然一具準備下葬的屍體。他描繪自己為神靈的化身，自稱「道成肉身」。由於海地仍有人信仰從法國宣教士傳播的天主教，他又宣揚耶穌基督已「選擇了他」。
杜瓦利埃雖然像世上不少獨裁者般，將國家的困境怪罪到於前法國殖民統治和美國後期的介入，卻擅於把弄西方國家在二次大戰後的恐共思維。他一面煽動黑裔民族情緒，另一面又多方支取被視為干擾海地內政的美國。特別是當卡斯楚(Fidel Castro)在古巴進行游擊活動時，他便成功利用美國在加勒比海失勢的恐慌，取得美國提供的財政援助。
海地在杜瓦利埃主政下，只會長期依靠外援，對人民的貧窮、文盲和社會的不公義則不聞不問，反之，他竟把百分之六十五的資源投放在鞏固個人權力的「國家安全」措施上，旅遊業因為恐怖統治而強烈下滑，素來的出口農產品如咖啡、瓊麻常因國際價格變動而面臨崩潰。
雖然杜瓦利埃自命為神靈，又傾盡國家資源意圖建立不倒的家族統治，精心策劃兒子(Baby Doc)為繼任者，但是，這位宣稱是巫毒教神靈的狂魔，到頭來還是不敵肉身的死亡，在1971年心臟病發去世。登基的兒子最後難逃被人民推翻的下場，民眾不再畏懼杜瓦利埃建立的神人地位，憤怒地拆毁了他的宏偉陵墓。
杜瓦利埃精心策劃兒子(Baby Doc)為繼任者
世上的獨裁者皆萬變不離其宗，經常吹噓雪前恥、還我河山、民族主義、富國強兵等口號，其實，這些應許在失去自由、受壓搾、飽受貧困折磨的前海地奴隸本無不妥，可怕的是當領導人受到權力的誘惑時，便往往以種族主義為藉口，多方煽動負面情緒以搏盲從，利用自己建立的秘密警察掃除異見人士，恐嚇百姓政府必須專制才能保住國家安全以防外敵，然後抬舉個人祟拜以愚民。杜瓦利埃還再進一步把自己提升為神靈，以神人合一的形象加強操控力。
杜瓦利埃自捧為信仰和肉體結合的代表，是道成肉身，然而，他履行了怎麼樣的道呢？他的所作所為，全無行公義、好憐憫的愛民之心，卻走㨗徑以神靈的形象製造人民對他的恐懼與敬畏。但他終究不是神，他的死亡與立定兒子繼位，完全暴露了他只是一個邪惡的凡人。
民族主義是兩刃的利劍，可以興邦，亦可以喪邦。自比神靈，更只有敗走一途。世人為何仍然為權為利挺而走險？人性之惡！非常不幸，這可怕的現象正在世界各地上演著。
參考：馮客(Frank Dikotter), 𡿨獨裁者成長之路＞台北：聯經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，2021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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